那種感覺像是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,更何況一個小小的我呢。
可我總不能說實話,隻好開始胡說八道:「你可是九州十二島唯一的上仙,不止我,誰都會怕你的,更何況我這種小門小派的弟子。」
其實我瞎說的,心裡難免悵然,如果沒產生這麼不好的遊戲體驗,哪怕他成了神,我還是會笑眯眯地脆聲叫他一句浮朝。
我繁復而不實用的發髻早就在那一摔裡亂得不成樣了,松松垮垮地掛著很難受,我又不會扎,幹脆伸手都解開,全都束上去,三兩下攏在手心成一束馬尾,隻是沒有頭繩,我有些苦惱。眼前卻適時地遞來一圈紅繩,我微微一怔,浮朝有點不耐煩,再把那頭繩往我面前遞近了一些。
這才和我剛玩遊戲時的那個少年看出幾分相似來,狠戾孤傲下頭其實藏著一分細心。
我接過,往頭上綁兩圈,粗略地扎成了一個高馬尾,浮朝的眼底劃過一絲奇異,九州戀語本就是個古風玄幻遊戲,大概他也沒能見過這樣扎頭發的。
我其實想明白了,苟下去,活著找到回家的方法。
再往前走,卻是一片斷崖,足有萬仞之高。我正不知所措的時候,浮朝已經站在他那把劍上了,微微懸浮著,我睜大眼,這難道就是什麼御劍飛行嗎?在手機上體驗這個項目的時候我就很感興趣了,浮朝還沒招呼我,我已經很快地爬上了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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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意衝天而起,風颯颯地從我耳旁吹過,我看見斷崖山背上開出紫色的小花,長天下雲鶴仙瑞翱翔,雲霧散去俯瞰碧湖波光粼粼,十三洲的都城座座明亮,這是一個遊戲屏幕後面生動明烈的世界啊。
浮朝白色的衣袂便如此翩飛,像隻蒼白的蝴蝶一樣被風不斷吹向我,我離他不過咫尺之距,還能聞見他的氣息。我想起了為他肝遊戲的一個個夜晚,想起我的十次氪金十連抽,難免是有些動容的。我伸出手想抓住那隻蒼白蝴蝶,卻不得不收住手。
我想起他拔劍時冷得像雪的眼睛。
然而下一瞬,浮朝伸出一隻蒼白有力的手,把我的手按到他的腰間,風裡傳來他的聲音:「抓好了。」
劍從空中直下,如同銀河飛流。我喉嚨裡堵著尖叫聲,簡直是撲到浮朝身上,兩手攥得十分緊。我聽見他的笑聲,是在天地間回蕩的暢快。
等落了地我簡直頭昏眼花,被浮朝從身上扒下來之後站定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,此處是十三洲之外上仙一劍破出的第十四洲,我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別樣瑰麗的世界,但其實沒有,這邊雖然是上仙所居之地,卻實在稱得上一句荒蕪,連草木都不生。
天色暗沉,慢慢地飄著雪,我怔住,浮朝垂下眼,淡淡解釋道:「我並不常在這。」
我微仰頭看他,他右眼眼底卻綻出一個小小的花來,一點一點地盛開,眼皮上那粒痣顯得都蠱人了起來。從這一刻起,從此處起,第十四洲如同被從未來過的春風吹蕩過,草木蔓發,春山可望。
我眼睜睜看著蔓枝在浮朝臉側垂下,掛出一朵浮動著靈氣的紫花來。
我才明白,他小小施展了一下術法。四季輪轉,對他這樣的上仙來說,不是什麼難事。
見到浮朝住的地方我才覺得熟悉,繞著看了幾圈,才確定了,這真的是我在遊戲裡氪了年卡才買下來的小屋,溫馨精致,我還得意了很久,但是我轉頭看看毓秀出塵的浮朝,其實和他現在的身份不大匹配。
不過我又想到,還好我棄遊跑得快,不然他都成了上仙,我拿什麼氪金養他。
浮朝給我指了個房間,合上他自己的門前交代了我一句,像是有點疲憊:「不要亂跑。」
我乖乖地點點頭,親眼見了那門合上後,我自己也進了他給我指的房間。我到底是覺得新奇,這個房間就像是我在遊戲裡布置的模樣的具象化。床擺在這,銅鏡擺在那。我推開衣櫃,卻發現滿滿當當的衣飾,首飾一匣一匣的,但我氪的金,都花在浮朝身上了,這些衣飾也不知道誰添置的。
我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掉進仙境的愛麗絲,可惜引領我的不是兔子,我漫遊在一個神奇的國度,同時身邊也危機四伏。窗外開了一大朵月曇花,我模仿遊戲動作許願,卻真的看見月曇花緩緩開放,這是許願成功的標志。
我怔住,反應過來,再怎麼真實,其實這裡都是遊戲世界。
誤入了乙女遊戲世界,該如何出去呢?應該是要把遊戲打通關吧。
浮朝,相見很難。
浮朝,攻略你更難。
2
第十四洲隻有我和浮朝在,連個小侍從也沒有,很是沒有上仙的排場。山雀銜著花送到我手邊,我蹲在靈狐旁驚奇地看著它長出第九條尾巴。
我腕間的三瓣紅花微微發燙,我剛要抬起頭,扎的馬尾就被從後面不輕不重地扯了一下,我被迫仰頭怒目,浮朝正低頭看我,手上還捏著我一截發尾。
我敢怒不敢言。
「醜S了。」浮朝說。
我也想梳仙氣飄飄的發髻呀,可是又難又麻煩,還是馬尾幾下就搞定了。
我又忍不住多嘴問道:「為什麼那個房間裡有那麼多漂亮衣服啊?」
他不說話了,一雙眼睛看得我發涼:「我曾有一個夫人。」
「後來呢?」
他扯起一個譏諷的笑:「後來啊。她S了。」
好感人的愛情故事。他還想說什麼,眉卻輕輕一蹙,如有所感地轉過身去,果然不多時天邊有幾道身影飛來,在不遠處落定,為首那位我其實認得,宴清都,遊戲主線三大男主之一,北三洲靈域少主。他承襲上古鳳凰血脈,因而生得秾麗,穿得也亮眼些。
我當初玩遊戲時也曾遇到過他,那時浮朝尚且落魄,卻冷笑著捂住我的眼睛,不讓我看宴清都。
如今再見,身份倒是倒過來了,宴清都向浮朝淺作一禮,往日的笑意收斂三分,難得地嚴峻,道:「上仙。北三洲橫生動蕩,靈氣消散一空,查不出是何緣故。因此我代三洲靈域前來請上仙出手相助。」
宴清都人氣很高,傲嬌小少主誰不喜歡呢。我看著宴清都額間的一抹繁復紋路出神,浮朝淡淡地垂下眼掃了一眼我。
他點了點頭,宴清都這才放下心來,注意到旁邊還蹲著一個抱著大白狐的我,略略一怔,他松開眉笑道:「這位姑娘我好像從前見過。」
我茫然地抬起頭,他看向我圖方便撩成一堆的裙擺、捋到胳膊肘的袖子,挑眉笑道:「挺特別的。」
浮朝正垂下眼撫平白袖上的褶皺,腰間所佩靈犀劍潋滟著寒光,他似笑非笑道:「是嗎?」
宴清都改口道:「許是我記錯了。」很是識趣地作揖告退,「那在下先走一步了,北三洲亟待上仙相助。」
可等他們都走了,浮朝卻往這從不設防的十四洲加了層結界,就要回房繼續睡覺了。我睜大眼睛問:「你不是要去幫他們嗎?」
靈雀曳著長尾輕輕盤旋,此間有薄霧,他就立著耐心地聽我講,眉眼裡赫然寫著不想管三個字。
我又補充道:「他說得好像情況很危急的樣子,好像會造成生靈塗炭的後果啊。」
浮朝卻輕輕笑了,在這晨霧裡像是陡然潋滟出光一般,然而說的話卻殘忍:「生靈塗炭啊。」
他慢慢吐字:「與我何幹。」
眼睛黑沉,像是和遊戲上的立繪重疊了,白衣勝雪的謫仙,內裡冷漠無情。他伸出手來,覆住我的手背,帶著翻開,垂眼看我手腕上的那朵三葉紅花。他真冷啊,碰到我的肌膚我都忍不住發顫。他細致地看那紅花,與剛開始生成的別無二致。
他收回手,看不出什麼表情。我問:「上仙,其實我資質也不好,而且又笨,你要不還是讓我回浮花宗吧?」
「可以。」他說。
我沒想到這麼輕松,他輕聲說:「等你手上的花開到十三瓣的時候,你就回去吧。」
他這麼一說,我就湊近了仔細看我手腕上的那豔麗的三瓣花,隨後聽見浮朝冷笑一聲:「隻是我怕,你永遠都開不出一瓣來。」
「不過,」他別過眼去,澀著聲音說,「在這花開滿之前不用那麼怕我。我是上仙,不是九州最大的魔頭。」
我現在倒是確定了,雖然不知道這花代表什麼,但一定是我要通關這個遊戲世界的關鍵,在此之前浮朝也不會拿靈犀劍一劍砍了我。不用擔心自己的命,我歡呼一聲站起來,大白狐都給我丟到了一邊。我扯著浮朝的袖子往外走:「那就快去上三洲吧,浮朝上仙!生靈塗炭怎麼能和你沒關系呢,你可是上仙诶。」
浮朝低頭看被我扯著的袖子,微怔了一瞬,旋即眨了眨眼,唇邊彎起一個笑來。
3
這次浮朝沒再御劍,我們是坐著巨大的仙鶴過來的。透過雲霧,我可以把整個十三洲收攬眼底,不由得驚奇地睜大眼,當然也清晰看見了北面三洲於周遭一片絢爛中黯淡下去。
我揮別仙鶴的時候,聽見浮朝嗤笑一聲,像是對我雀躍行為的不滿。
我沒理會,卻看著仙鶴頭頂的丹紅起了興趣。我記得手遊上摸仙鶴的這片丹紅是可以知道接下去的幸運值的。但我手太黑了,把浮朝拉過來,他卻出奇地沒有嘲諷我,很聽話地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那片丹紅。
我已經做好準備像很久之前那樣笑盈盈地誇他是錦鯉,卻見他指尖散出一點黑氣來。
十足十的厄運。
他淡淡收回手,他說:「意料之中。我向來運氣不好。」他攢起一點笑,柔和了眉眼,「但我夫人,運氣很好。」
「你夫人?」我問道。
他垂眼看修長指尖那麼一點黑氣散盡,很淡地回答:「對啊,我夫人,我有個夫人,眼睛圓圓的,隻會梳朝雲髻,但比你扎的這個頭發好看多了。穿一身鵝黃色衣裳很漂亮。說起話來很吵,嘰嘰喳喳的。但她運氣很好,在我身邊時,帶得我運氣都好了起來。」
我注銷的賬戶形象正是眼睛圓圓,梳著朝雲髻的黃衣女模樣。原來,他一直所說的夫人,指的是我。我感覺腕上紅花有些發燙。我輕聲問:「你不是修了無情道嗎?怎麼還有夫人記掛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