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倒是好辦。
前些日子裴砚之送了我一支蝴蝶玉釵。
把它當掉,正好能抵路費。
另外再帶些衣裳。
也不能太多,免得引起注意。
隻是,我該如何在裴砚之不知道的情況下。
順利離開並抵達東州府?
我想得出神,完全沒注意到裴砚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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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他語氣微沉,喊了一聲我的全名。
「姜漁。」
我猛然驚醒,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。
「你又發呆了,在想什麼?」
裴砚之的手探上我的額頭。
我下意識避開。
對方目光復雜地看向我。
「有事?」
我轉開話題和目光。
裴砚之收斂神色。
「你可是不願我陪思瑤出城還願祈福?」
還願?
我想起來了。
當初姜思瑤接受大夫診治,遲遲不見起色。
裴砚之為了她,親自去了城外三十裡的寺廟祈福請願。
他說,若思瑤能夠痊愈如初,必當齋戒吃素七天。
我那時還吃味他如此光風霽月不染塵埃,卻為了姜思瑤衣襟染垢。
若裴砚之去還願,那我便有機會離開了。
「沒有!還願不可怠慢,該去,該去。」
我握住裴砚之的手。
他詫異地看向我,目光更加復雜。
「阿漁,我知你心中不虞,可……君子當言而有信,七天後,我便立刻回來。」
我敷衍地點點頭。
8
第二日,我和裴砚之前往姜府接人。
剛一下馬車,一道嬌俏的身影便似蝴蝶翩跹般從裡面飛了出來。
「砚之哥哥!」
來人不是誰。
正是我那恢復了記憶的嫡姐——姜思瑤。
裴砚之被她撲了一個滿懷,下意識地扶住對方的肩膀。
「怎麼還跟一個小孩子一樣?」
他臉上不由自主浮現無奈的笑容。
隨意間帶了點縱容的味道。
姜思瑤朝他歪頭眨眼。
「砚之哥哥不是說過,會永遠把我當小孩嗎?」
這還是姜思瑤失憶的時候,裴砚之為了哄她說的話。
沒想到姜思瑤還記著。
裴砚之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些。
「砚之哥哥,爹和娘給我們準備了好多東西,我帶你去看看。」
姜思瑤挽著裴砚之要走。
裴砚之跟著走了幾步。
忽然想起還有個我,他步伐一頓,下意識看向馬車。
我剛從車內下來,已經和二人拉開了距離。
「阿漁。」
裴砚之這才意識到不妥。
他連忙推開姜思瑤的手,轉而來扶著我。
「阿漁,我……」
他面上一抹慌亂。
姜思瑤臉色微微一變,很快掛上笑容。
「妹妹也來了呀,你也要去祈福嗎?」
當然不是。
我是借口送裴砚之,好順便去當鋪當首飾攢路費的。
裴砚之已經朝對方解釋我隻是出來送他一程。
剛說完,我爹娘就從府內走了出來。
姜思瑤看見他們,又立刻歡喜親昵地挽住他們的手臂。
「爹,娘。」
姜、裴兩家是世交,又有結親的姻緣在。
二老看見裴砚之,自然無比熱情熟稔。
一口一個「砚之賢婿」。
反倒是見到我,兩人臉上的熱情瞬間變得生硬和尷尬起來。
幹巴巴地和姜思瑤說了差不多的話。
「漁兒也來了。」
9
我看出他們對我的生疏。
其實細細想來,我和姜家人根本沒那麼熟。
因為我剛回到姜家沒幾個月,姜思瑤就逃婚了。
然後我就被替嫁到了裴家。
比起在姜家,我在裴家生活的時間還更長。
我早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丟的。
隻依稀記得我有爹娘,還有姐姐。
長大後,我憑借著殘存的記憶找到了他們。
可我的回歸,並未讓人有太大的驚喜。
爹娘將自己的全部心血傾注在了嫡姐的身上。
他們將嫡姐養得才貌雙全,知書達理。
每次帶出去,都收獲贊譽一片。
反觀我,尋親上門時孤身一人,粗布麻衣。
得知我在偏遠的東州府長大,沒學過任何禮節閨儀,更是對我失望。
剛到姜家那幾天,他們也算熱情。
但漸漸地,便不上心了。
我的院子被分配在偏僻的後院角落。
和他們的庭院天差地別。
偶爾的幾次接觸,也是每月月圓之時,姜家人在一起吃飯。
往往吃到一半才想起我。
「快去把二小姐請來。」
等我到的時候,幾人已經停筷。
姜思瑤挨著爹娘坐著,笑意盈盈地看著我。
「妹妹,快嘗嘗,一會兒該冷了,你還沒吃過這些好東西吧?」
姜思瑤逃婚後,姜家亂成一片。
我好心詢問父母是否需要幫忙。
爹在堂前打轉,見我更加心煩。
「你能幫什麼忙?!滾回你的院子去。」
我心下惶恐,回去路上又見我娘愁緒地生出幾根白發。
便想著替她揉捏解愁一下。
沒想到被她直接推開。
「你有空在這裡做樣子,還不如去找找你姐姐!」
那天晚上下著大雨,我出門尋人時淋雨感染了風寒,高熱不退。
姜家人怪我這時候添亂,連大夫都沒請。
直到裴府提出換人。
我娘這才給我灌了一碗藥性猛烈的湯藥。
想來就是那時候,我被燒壞了腦子,忘記了些事。
10
我們在城門口送別裴砚之和姜思瑤。
我娘握著裴砚之的手。
「砚之,我家瑤兒就拜託你了。」
「請嶽母放心。」
「哎呀,娘!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!」
姜思瑤嬌嗔地跺了一下腳。
「娘這不是擔心你嘛,你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娘的身邊,此番你遭難,娘的心,就跟刀子割似的疼。」
我娘抹著眼淚,老淚縱橫。
我爹也在一旁附和叮囑著。
眼前這幅景象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夫妻雙雙拜別二老遠去他鄉,再也不歸來了。
裴砚之注意到了旁邊的我。
比起依依不舍的他們,我被隔絕在外反倒像個陌路人。
「阿漁。」
於是,裴砚之幹脆走到了我面前。
他抬手攏了攏我身前的披風,又溫柔細心地叮囑了幾句。
「你身子還沒好利索,記得按時吃藥。」
幾道視線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。
姜思瑤提聲喊道。
「砚之哥哥,時辰不早了,我們走吧。」
裴砚之深深望了我一眼:「等我回來。」
我隻是笑笑,並未回應。
裴砚之還不知道,我才不會等他回來了。
他和姜思瑤一起上了馬車。
城外官道揚起塵土,人也漸漸不見了身影。
我娘感慨道:
「此番瑤兒能痊愈,真是多虧了砚之啊。」
「是啊,砚之這孩子,從小就對瑤兒上心。」
「唉,要是當初瑤兒沒逃婚該多好,砚之和她,那就是……哎喲,你捅我幹嘛?」
我娘叫喚了一聲,瞪了一眼我爹。
在我爹的示意下,我娘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我。
她神情變幻幾分,隻能幹巴巴地閉嘴。
11
我知道我娘的意思。
但她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,事後也並未有半分寬慰解釋。
即便早就知道她不在意我,但難免心裡失落。
但也隻是一點。
大病一場,如今清醒過來,再次面對自己的親生爹娘,我反倒通透明白了許多。
有的人天生六親緣淺,想必我就是其中一個。
如今我就要離開了,也不必執著這一段淺緣。
回程途中,我避開了和姜家二老一道。
當掉了東西。
回家後又拿出自己提前收拾好的行李包袱。
府中管事問我去哪。
我說裴砚之和姜思瑤都去祈福還願了。
隻有姜家二老在家,我去陪陪他們。
管事疑惑,但他還沒來得及多問什麼。
一輛馬車就晃晃悠悠地停在了裴府門口。
穿有姜家標志衣服的小廝來到我面前。
「二小姐,老爺夫人讓我來接您去姜家。」
我輕輕皺眉。
畢竟我剛才隻是隨口扯謊,根本沒有這回事。
但管事已經打消了疑慮。
面前的小廝也確實是姜府下人。
我坐著馬車回到姜府。
剛一進內院,我娘就親切熱情地拉著我的手。
「漁兒來了,快坐,娘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。」
我看著眼前一桌顏色鮮辣的豐盛菜餚,實在擺不出什麼感動的神情。
我自小在東州府長大。
那裡靠近山川湖海,飲食偏清淡香甜。
而這邊,口味辛辣。
即便到現在,我也不是很能適應。
但我娘,到現在還不能記住。
「不必了,你有什麼事,直說便是了。」
她從未對我如此體貼熱情過。
如今做派,肯定有求於人。
果不其然,我娘神色糾結,隱隱有些不好意思。
她開口:「漁兒啊,今日我和你爹回城,聽到了些流言。」
我靜靜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。
我娘說,流言是關於我嫡姐姜思瑤的。
她之前生病,無法談論婚嫁。
如今病好,也該相看人家。
可人人皆知她曾住在裴府,與裴砚之同吃同住。
隻怕不好找婆家。
「娘想著,既然如此……」
我娘欲言又止,小心翼翼地覷看我的臉色。
「你是想,讓裴砚之娶了嫡姐,和我共侍一夫?」
我直接點明她的心思。
因語氣平靜淡然,並無半分不喜,我娘眼睛一亮。
「如此一來,你嫡姐的婚事正好解決。她和砚之,屬實般配,天賜良緣。」
「若嫡姐進府,豈不是要叫我一聲主母?」
「哎,怎麼可?你們二人平起平坐,效仿娥皇女英,定能成為一樁美談。」
我娘沾沾自喜,語氣已然帶上了憧憬之色。
我冷笑一聲,再也忍受不住。
「你這樣,可曾想過我什麼感受?天底下有哪個母親,會讓自己女兒的夫君娶平妻?娶的還是自己的姐姐!!」
我怒聲道。
一抹愣色從我娘臉上劃過。
片刻之後,她皺眉呵斥道。
「如何不能!砚之本就是你嫡姐的夫君,當初若不是你嫡姐逃婚,哪還輪得到你?」
「所以,是姐姐後悔了?」
我反問道。
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。
但這些時日,我也早看出來了。
我徑直起身,質問道。
「所以你將我當作什麼?同樣都是你的女兒,我的婚事在你看來,不過是可以隨意商量的存在?」
「你,你胡說什麼?!」
我娘氣得胸口上下起伏。
見我頂嘴,她更是憤怒不甘。
我早已對她失望至極。
她是我的親娘,手心手背都是肉。
可她對我,和對嫡姐,就是不一樣。
我明明知道,卻還是忍不住問一句。
「你可還記得當年我為何走丟?」
我娘瞪我一眼:「那麼久的事,我如何記得?」
可我記得。
五歲那年,她帶我和嫡姐去看花燈。
中途,嫡姐鬧著要去追變戲法的人。
我娘隻顧著追尋嫡姐,把我忘在了身後。
我孤身一人在人流中穿梭,忐忑不安。
最後被一雙大手抱走。
我走丟這些年,她可有尋過我?
可有愧疚不安過?
我盯著我娘的眼睛。
我娘嗫嚅著唇,躲閃著不敢回應我的視線。
我早已猜想到,輕笑一聲,轉身離去。
我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。
金色的夕陽鋪砌在官道上,我迎光走去。
身後巍巍城門,罩不住我半分。
12
裴砚之在太陽落山後突然一陣悵然若失感。
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失去。
遠處山谷薄霧冥冥,青山連綿,隱約可見州城夜間燈火。
也不知姜漁怎麼樣了。
有沒有喝藥,身體好些了沒,還咳不咳嗽。
裴砚之不由自主想到。
竟生出幾分無比思念之感。
這實在不像他,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。
在此之前,他認定的妻子是姜思瑤。
畢竟他和思瑤從小一起長大,青梅竹馬,情誼非常。
兩家結親幾乎也是眾人默認的事。
就連裴砚之也覺得,自己應當是喜歡姜思瑤的。
但姜思瑤逃婚了,奇怪的是,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。
他並沒有多大的悲傷難過,而是一種平靜淡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