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何人躲在此處哭泣?」
已換了一身素衣的林婉婉,神情哀怨地從假山後繞出來。
她哀切唱道:
「子為侯爵,母為賤民,終日舂薄暮,常與S為伍。
「天有不公,兩位貴人聖明勝天,還請為妾身做主。」
晏弘成眉心一跳,下一秒卻狠狠剐我一眼,顯然又將此事記在我頭上了。
貴妃柳眉微挑,與聖人對視一眼,然後緩緩道:
「有何不公,如實道來,本宮和官家必不會教你冤屈。」
林婉婉見貴妃和聖人當真如此平易近人,不由欣喜若狂,她以頭點地,然後指向我道:
Advertisement
「今日,我便要控告侯府夫人!」
貴妃霎時來了興致,笑容真情實意了些:
「你要控告她什麼?」
林婉婉一字一句道:
「當年,侯府夫人抱走了我的孩子,養在名下。
「她怎麼可能生得出晏麟這般出色的孩子?」
貴妃的笑意驀然凝結在臉上,直到聖人疑惑地看她,她才擠出一個笑容來,又問了一遍:
「你說什麼?」
見林婉婉聲音堅定地又重復一遍,我極力壓住想上揚的唇角。
林婉婉生於市井,那是強勢些才能佔到好處的地方。
但她不知道,貴胄之家,往往是最為和善的面孔下隱藏著最為狠辣的手段。
可憐她如今S到臨頭,卻仍舊渾然不覺。
5
林婉婉聲淚俱下,猶如句句泣血:
「麟兒才是我和老爺的孩子啊!
「事到如今,不論夫人如何磋磨,妾都認了!」
眾人被這意外驚住的時候,隻有晏弘成絲毫不信林婉婉的話,隻嗤笑一聲:
「麟兒是你的孩子?做什麼春秋大夢呢!
「少在這裡胡言亂語,麟兒不是你能沾染的人。」
晏弘成當即便讓家丁把人拉走,卻被晏貴妃攔下。
隻見林婉婉眼一閉,心一橫,帶著一股要將一切和盤託出的勁開口:
「我還記得,麟兒腰後有塊銅錢大小的青色胎記。」
晏麟面色微白,無措地看向我。
而林婉婉見他沒有要認的意思,衝上去抱住晏麟的腰,口中喊著:
「我絕對不會記錯,老爺若不信,一看便知!」
世家子弟最重儀容儀表,晏麟又怎會願意讓這瘋狀的女人近身,到底是成年男子,微微使勁便掙開了林婉婉的禁錮。
晏弘成看著整理衣冠的愛子,怒斥林婉婉:
「你究竟在發什麼瘋?
「若非你跟我的時間長,今日你連當個通房都不配。」
晏弘成快要氣瘋了,今日兩位貴人俱在場,他還指望在聖人面前長長臉,以便日後加官晉爵。
林婉婉這般丟人現眼,真是裡子面子都丟盡了,說不好還會影響聖人對貴妃的聖眷。
一路緘默的聖人卻驀然開口:
「天底下哪有母親不要自己親子的?剛出生的孩子又能看出什麼資質來,你若再不說實話,朕便要將你當眾處S了。」
聖人威壓如山,尋常朝臣見了都畏懼不已,更別說是林婉婉了。
她哆嗦了一下,如實承認:
「是賤妾一時糊塗,想給孩子更好的生活,才調換了兩個孩子。
「可如今妾真的知錯了,隻想認回自己的孩子。」
聖人面無波瀾,仍然質疑道:
「侯府這般門第,主母生產時,僕婦成群,眾目睽睽之下,你怎麼可能把孩子換了?」
林婉婉眼眸一亮:
「對了!貴人!老爺!那日的接生婆還有兩位仍然在京中做接生的活計,把她們請來一問便知。」
晏弘成看向晏貴妃,可晏貴妃神色冰冷,絲毫沒有打算按林婉婉之言去做的意思。
因為她根本不相信這般無稽之談,也不會願意接受這個可能性。
她的侄子是洛京中最才驚豔絕的公子,有侯府鋪路,有陛下青睞,前途不可限量。
林婉婉怎配成為晏麟的母親?
倒是晏麟,面色低落,因為他腰上的確有一個胎記,可林婉婉又是怎麼知道的?
聖人也緩緩開口:
「今日朕本要冊封侯府嫡長子為世子,可是如今麟兒身世不清,朕也不可貿然加封。
「何況這會成為他一生的汙點,日後步入仕途,還會成為政敵攻訐他的把柄。
「倒不如依這婦人之言,把那兩個接生婆帶來問一問。」
我出言附和道:
「聖人言之有理,臣婦亦堅信麟兒是我所出,生產那日可是侯爺親自守著產房的,怎會出錯?」
晏弘成和晏貴妃對視一眼,二人緊鎖的眉頭有了松動的痕跡。
晏麟見我和晏弘成的態度,也對自己撲朔迷離的身世微舒一口氣。
6
接生婆剛一進門,林婉婉便迫不及待衝上去問:
「當年是不是我給了你們每人五百兩銀子,讓你們把侯府嫡出公子和我的孩子調換?」
兩個接生婆遲疑片刻,紛紛把目光投向我。
林婉婉急道:
「你們看她做甚?隻管把當年之事一五一十說清楚便是。
「我日後便是探花郎的生身母親,必不會薄待你們。」
接生婆看懂了我的眼神,你一言她一語地述說著當年產房中的情景。
有理有據,隻忽略了我也曾賞過她們銀票之事。
晏弘成的臉越聽越黑。
晏麟的臉越聽越慘白。
聽接生婆言罷,晏弘成一拳捶到旁邊的柱子上。
片刻後,他的手背一片青紫,卻渾然不覺。
晏麟則白著臉問我:
「母親,難道我當真不是你的親子。」
我眼中出現一抹掙扎。
十八年的母子之情,不是親子,更勝親子。
從牙牙學語的幼兒,到出口成章的才子。
從蹣跚學步的孩童,到風姿不凡的郎君。
怎麼可能沒有感情呢?
何況晏麟向來孝順,每逢我生辰,皆是他親手操辦張羅,備禮亦從不假手於人。
林婉婉見晏麟的反應,嫉妒道:
「她當然不是你的母親!你難道沒有發覺,你眉眼極像我嗎?」
眾人聞言,目光俱在流轉在晏麟和林婉婉之間。
林婉婉雖已徐娘半老,但仍也瞧得出是位美人,否則當年又怎會被晏弘成看上金屋藏嬌。
這樣一看,確實和林婉婉有幾分相似。
看著眾人面面相覷,林婉婉得意道:
「兒子肖母,絕不會有錯。」
晏貴妃聽了,口中喃喃:
「兒子肖母?」
她想起什麼一般,厲聲質問:
「晏麟如果是你的孩子,侯府夫人的孩子又去了哪裡?」
林婉婉聞言往假山方向走了幾步,從後面拽出畏畏縮縮的晏平。
「晏平,他才是侯府夫人的兒子!」
晏平面色冷冷淡淡,沒有什麼反應,似乎並不為自己是侯府嫡子的身份高興。
晏弘成一個箭步走到晏平面前,用方才錘傷了的手遮住晏平的刺青部分。
這麼一瞧,晏平比起晏麟更像晏弘成。
而在刻意比對後,晏麟的確像極了林婉婉。
而晏貴妃目光粘在晏平臉上,似乎是在透著晏平看誰一般,眼中盡是眷念和傷感。
晏平在晏弘成的手初落在他臉上時瞳仁微縮,發覺晏弘成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,仍然不自在地躲開晏弘成的手。
晏弘成察覺到這個多年未見的兒子身上由內而外的生疏後,露出痛心的表情。
在教子中一向奉行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晏弘成,此刻幾乎是老淚縱橫。
他抱住晏平,哭得泣不成聲:
「我的好孩子,你在外受苦了!」
晏貴妃第一回正眼看我,然後強顏歡笑道:
「這麼一瞧,這孩子和侯夫人真像。」
聖人也仔細打量晏平,然後笑道:
「何止肖母,倒也有幾分肖似你這個做姑母的。」
7
晏貴妃的回答滴水不漏:
「我與兄長自幼面貌相似,他既肖似兄長,自然也與我有幾分神似。」
晏平似乎並不習慣這樣的親密,別過臉去,別扭道:
「父親不嫌棄我嗎?」
聽到這樣的話,比晏弘成反應更大的是晏貴妃。
晏貴妃紅著的雙眼不肯從晏平臉上移走,即使上面刺了一個醜陋的「盜」字,她的聲音微啞:
「沒有人會嫌棄你,這些年你一定受了許多委屈吧?
「你是叫平兒?今後你便是侯府世子,沒有人再敢輕看你。」
林婉婉見晏弘成這般反應,卻猶如被雷劈一般。
她不明白,嫡子與庶子的區別有那麼大嗎?
晏麟和晏平,明眼人一看便知該選誰。
更何況是最會權衡利弊的勳貴之家,就這樣輕易放棄了栽培了十幾年的繼承人?
晏麟的身形亦搖搖欲墜,聲音晦澀:
「母親,難道……他才是你的親生兒子?」
晏麟仔細打量晏平,神情恍惚道:
「他和母親分明也不像啊!」
方才還將晏麟視若親子的晏貴妃,此刻眼神恨不得將他S之後快。
晏貴妃當即請求聖人:
「林婉婉、晏麟二人欺上瞞下,導致侯門嫡長子流落在外,飽受折磨,還請官家為臣妾和兄嫂做主呀!」
聖人面露疑惑:
「僅憑相貌與兩個接生婆的證言,便能草率地確定這兩個孩子的身份嗎?」
晏貴妃梨花帶雨道:
「血脈相連,我見平兒的第一面,便知這是我素未謀面的親侄子。」
聖人深邃的眼眸緊緊盯著晏貴妃,直到她不自然地移開視線,問道:
「官家為何如此這般看著臣妾?」
聖人意味深長道:
「朕隻是覺得血脈相連,的確是極為奇妙的事。
「愛妃欲如何處置這二人呢?」
晏貴妃看向林婉婉的眼神充斥著恨意:
「林婉婉一介賤民,膽大包天,偷換侯府血脈,釀下如此悲劇,便是凌遲也不為過。」
「晏麟偷佔了真正侯府世子十餘年人生,罪大惡極,亦是該S!」
這位貴妃娘娘似乎已全然忘卻,她進門時還曾將晏麟視為己出,如今的態度卻判若兩人。
我開口為晏麟辯護:
「麟兒從不知情,亦是被命運擺弄的苦命人,他何其無辜?
「再如何,他也是侯爺所出,是侯府公子。」
晏麟以感激的目光投向我,然後他向聖人拱手道:
「關於身世,臣確實一無所知,直至今日才如夢初醒。
「但無論如何,臣承聖上的恩澤,謹聽聖裁。」
聖人輕笑一聲:
「不愧是朕欽點的探花郎。」
他掃視一周,沉聲道:
「都愣在此處做甚?一會兒可要誤了冊封禮的吉時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