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這次理應能選上的。
可他卻沒有把握,因為有個縣裡回來的關系戶也要競選。
村中人議論紛紛,說關系戶鐵定要當村委主任了,姑父沒戲。
過了農忙,村官競選正式開始了。
姑父十分緊張,結果卻意外地順利,他直接當上了村委主任,沒有一點阻礙。
姑姑都蒙了,問怎麼這麼順利。
姑父感慨:「那個縣裡的關系戶跑了,說我們這裡窮山惡水,竟然還有人大白天往茅坑裡丟女嬰的,他受不了就跑了。」
關系戶的老家其實也是我們這裡的,他還是村長的侄子,隻是一直在縣裡長大,沒有遷戶口罷了。
一個窮鄉僻壤的沒有編制的村官,終究無法留住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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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這個沒有編制的村官,成了姑父鴻運齊天、青雲直上的第一步!
7
姑父當上了村委主任,一家人都很開心。
他特意抱起我親了兩口:「晚希看來真是福星啊,麻先生說得對!」
姑姑則一邊笑一邊給哥哥按腳,哥哥跛著腳看我,小小聲說話:「妹妹比弟弟可愛多了。」
我爸媽也知道姑父選上了村委主任,但不屑一顧。
他倆路過我們村的時候,故意來嘲笑:「一天天累S累活給大伙幹活,真以為是個大官啊?搞笑。」
姑父不為所動,隻是看著媽媽懷裡的成仔。
媽媽立刻抱緊了成仔,連臉都不肯露。
「說好了交換的啊,別想著要回去,不然我們報警!」媽媽威脅著姑父。
而成仔哇哇大哭了起來,鬧騰個不停。
「乖仔不哭不哭,餓了是吧?吃奶奶。」媽媽一臉寵溺,轉身背對我們蹲下喂奶。
結果成仔一張口就是用力一咬。
媽媽痛得悶哼了一聲,一頭冷汗直流。
姑姑湊近道:「成仔咬人很痛的,得戒奶了……」
那時候家家都窮,女人奶水不夠,很多小娃娃都是三五個月就開始戒奶,而成仔已經半歲了。
怎麼也該戒奶了。
但我媽不樂意,扭頭就罵:「痛什麼痛?我兒子咬得再痛我也開心!」
我爸在旁邊插話:「對,多吃奶長得好,戒什麼戒?」
姑姑無話可說。
而成仔一直到一歲都沒有戒奶。
聽人說,我媽的兩個奶頭都被他咬斷了,痛得夜夜號叫,而成仔竟然會樂得咯咯咯地笑。
8
等到我一歲的時候,成仔一歲半,可算是戒奶了。
但他還不會走,也不會說話,就是發育得好,頭特別大,身子骨架也大,抱著都手酸。
而我能走會跑,還會喊爸爸媽媽哥哥,甚至會說吃飯飯喝水水等簡單的話語。
村民們嘖嘖稱奇,路過我家的時候就會逗我:「小希希,喊爸爸。」
我才不喊。
等姑父回來了,我就撲騰著小短腿跟螃蟹一樣跑過去:「粑粑……粑粑……」
姑父笑彎了嘴。
村人也笑:「這女娃好厲害,聰明得很呢。」
那時候小孩普遍營養不良,一歲能走會跑還會說話的實在罕見。
姑姑臉上有光,經常拉著我四處炫耀,教我喊叔叔嬸嬸,逗得村民們笑呵呵。
我兩歲的時候開始背唐詩,一首《詠鵝》背得清晰明朗,一字不錯。
村裡的老師都驚了,說我可以去上學了。
我問姑姑,上學是什麼意思。
「上學就是去學知識,將來考大學,走出村子去賺大錢,去過好生活,天天吃五花肉!」姑姑說得簡單直白。
我口水唰地流了下來,天天吃五花肉啊,那得多美啊。
於是,我堅定了上學的念頭,更加努力地背唐詩。
姑父是半個知識分子,當年差兩分就踏過了千軍萬馬的獨木橋,所以他在木板閣樓上放了很多書。
我有空就爬上去翻看,雖然看不懂,但能看見一些插圖也開心。
他晚上回家也會教我說話、讀書、背詩。
姑姑看得心疼:「老張啊,你快些歇息吧,一整天在大棚裡忙的,回來還要教小希讀書,多累啊,她還小,不急。」
「小希願意讀,那就得教。」
姑父很固執:「我的工作很順利,這兩年成立合作社,推動土地流轉,發展種植基地,搞大棚蔬菜全都非常成功,簡直是一氣呵成啊。」
他眼中有光,根本不覺得疲累。
「也是啊,別的村都搞不成,就我們村搞成了,看來大棚蔬菜很快就能賣大錢了。」姑姑不太懂這些,但知道蔬菜長勢喜人。
長得好,就能賣得好。
這都是姑父的功勞—村長老了,也任由他當起了隱形的「一把手」。
畢竟他能力強,肯吃苦,是真正能帶村民走上發家致富的人。
9
我三歲那年,村裡的大棚蔬菜大獲成功,引得附近十幾個村子震動,甚至還驚動了鄉裡。
姑父也是第一次去了鄉裡,進了鄉政府匯報工作。
姑姑一整天提心吊膽,害怕姑父是犯了事。
我雖然才三歲,但已經明白了許多事,我就掰著手指盤算:「肯定是好事,大好事呢。」
哥哥在一旁掰著玉米點頭:「對,爸肯定要升官了,咱們有多多錢買五花肉吃了。」
姑姑摸摸我們的頭,看著村口,翹首以盼。
結果還沒盼回來姑父,倒是盼來了我親生爸媽。
我爸騎著一輛嶄新的嘉陵摩託車,載著媽媽,而媽媽懷裡摟著成仔。
成仔三歲半了,依舊頭大身大,表情看著有點木訥,眼神又很兇。
而且聽說他說話依舊不流暢,仿佛聲帶沒有發育完全一樣。
姑姑迎接我爸媽,驚奇地盯著摩託車看。
我爸志得意滿:「妹子,好久不見了,過得怎麼樣?聽說你們村蔬菜賣得不錯啊,我路過瞧瞧。」
他實際上是炫耀自己的摩託車。
那年頭村子還是爛泥路,我們這片又是貧困區,摩託車是很罕見的。
爸媽買了摩託車,可見他們家裡還是很有錢的。
「是賣得不錯,我待會去摘點給你們帶回去吃。」姑姑笑了笑,眼神不自覺地瞄成仔。
成仔突兀地伸出了頭,朝著姑姑冷笑:「看什麼看……賤人!」
我們全都驚呆了。
我爸皺眉,呵斥成仔。
但我媽無所謂,護著成仔皮笑肉不笑:「村裡人嘴巴髒,成仔學壞了,我會教好他的。」
姑姑呆愣了半晌,一低頭眼淚流了下來。
「哎喲,咋還哭上了呢?成仔又不是你兒子,顯得你多委屈似的。」我媽加大了嗓門,幸災樂禍。
成仔再次探出碩大的腦袋:「哭什麼哭……賤人!」
「你才賤人,你全家都賤人!」我哥氣炸了,衝上去罵,結果腿腳不好,一頭摔倒在地。
我媽樂得哈哈笑:「瞧這個瘸子,還敢罵人,摔疼了吧?」
我爸冷眼掃視:「妹子,我們好心來看你,你不管管你兒子的臭嘴?」
姑姑強忍淚水,將哥哥拉了起來。
哥哥氣得直哭。
我往前面一站,擋在姑姑和哥哥面前,瞪著我爸媽。
成仔便盯著我:「看什麼看……賤人!」
很顯然,成仔就是跟我媽學的粗口,我媽出口成髒,逮住誰都這麼罵。
「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作禮貌?你爸爸媽媽沒有教過你嗎?我爸爸經常教我要講禮貌,不然沒有人會喜歡你的!」
我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,稚嫩的聲音充滿了堅定。
成仔發愣,顯然無法理解我的話是什麼意思。
他太笨了。
爸媽也蒙了,一時間沒回過神來。
附近的村民全都幫我:「小希說得好啊,這娃子太機靈了,將來肯定能上清華北大!」
10
村民們一吆喝,爸媽臉上掛不住了。
我媽S瞪著我:「你個小畜生說什麼?你知不知道你是被我丟掉不要的賠錢貨!」
我當然知道我是被他們丟掉的。
畢竟村子裡的流言蜚語是藏不住的。
我甚至也理解了我被丟茅坑的這件事。
畢竟我已經三歲了,不是一兩歲的小孩了。
「我是小畜生,那你們是不是大畜生?」我反問了一句。
爸媽氣得冒煙,村民們哈哈大笑。
姑姑也忍不住笑了,把我往後拉,讓我別說了。
我媽下了摩託車,開始進行人身攻擊:「喲喲喲,小畜生能說會道啊,住這樣的爛泥房,嘴巴沒爛掉也是奇了。」
她指著我們的爛房子:「你還紫微星下凡,還他媽聖人,就住這破房子啊?沙發都沒有吧?」
我媽一陣猛烈輸出,我姑姑眼眶又泛紅了。
我爸補充攻擊:「妹子,你得好好教育這個小畜生,還有,種蔬菜就好好種,讓你老公別整天管村裡的破事了,他真以為村委主任很了不起嗎?」
「要是我願意,我都能當村長,這村裡的官有個屌用!」
他這話說完,村口傳來小孩興奮的叫聲:「摩託摩託,又有一輛摩託!」
大伙紛紛看去,正看見一個戴著頭盔、衣著樸素的高大漢子騎著嶄新的摩託車駛來。
我一眼認出是姑父,也就是我喜歡的爸爸。
村民們也認出了,嘖嘖稱奇,不明白姑父怎麼去了一趟鄉裡就有摩託車騎了。
姑姑飛快地跑過去,眼淚哗啦就下來了。
姑父下車抱了她一下,目光鎖定了門前的我爸媽。
我媽張口就問:「張國華,你去哪裡偷的摩託車?」
也不怪我媽懷疑姑父是偷的,畢竟那個年代人均工資才幾百元,而一部好點的嘉陵摩託車就要三千多元。
貧困的山區裡,誰買得起?
「我找鄉裡的領導借的,不然我今天回不來了。」姑父如實道。
「鄉裡的領導?」我爸豎起了耳朵。
姑父點了點頭:「嗯,我要去鄉裡當差了。」
姑父說得很直白,跟村裡人打交道,就要這麼直白地說。
一瞬間,所有人炸鍋了。
姑父要去鄉裡當官了!
這下是有編制的,實實在在的官!
11
鄉裡的官雖然依舊是小官,但它是有編制的,單憑這一點就跟村官有天壤之別!
全村人都震驚了,隨後是恭喜以及巴結。
我爸媽黑了臉。
他們在村裡是有錢人,在鄉裡也有買賣,自然明白鄉官意味著什麼。
不過我媽轉臉又譏笑起來:「張國華,有點本事啊,可我聽說鄉官工資很低的,一個月有兩百不?」
「對,我認識鄉裡的朋友,經常跟我訴苦,說幹最累的活領最少的錢,還不如去賣番薯呢。」
我爸找到了攻擊點。
基層的鄉官,確實苦。
姑父也不反駁:「工資低吃苦多都無所謂,能越過越好就行了。」
「呵呵,當個十年鄉官,看你能不能買臺摩託車咯,借別人的算什麼本事。」我爸不屑地掃了一眼姑父騎來的摩託車。
姑父不想搭腔。
我媽不甘心地繼續諷刺:「就算買了摩託車也不算什麼本事,房子那麼破,啥時候有錢修啊?我們家的三層樓可都修好了。」
這兩年,爸媽家的房子再次翻新擴建,已然成了村裡最高最豪華的樓房。
聽說大廳裡還有個大彩電,比摩託車還貴。
爸媽有資本嘲笑我們。
我聽得生氣,小手一叉腰,呱呱一頓嚷:「知道你們家有錢行了吧?八兩魚賣一斤,能不賺錢嗎?」
爸媽是在鄉裡賣魚的。
我們村經常有人背地裡罵他們黑心,缺斤短兩的,我都聽著呢。
爸媽臉色一沉,指著我罵:「你個小畜生瞎說什麼,誰八兩魚賣一斤了?」
「就是你們啊,難道是我啊?」我理所當然地反問。
爸媽臉更黑了。
一旁的村民們乘勢圍攻:「就是就是,八兩魚賣一斤,三層樓都賺到手咯,大老板咯。」
「我上次在你們那兒買一條三斤魚回來一秤,我勒個媽耶,兩斤半不到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