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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讓我自己想都要想半天,更別提我爸大部分連名字都不知道。


 


我心情復雜得難以言喻,問他:「你什麼時候去買的?」


 


我爸小心地看我:


 


「之前就買好的,但有幾個沒找到,就一直沒敢告訴你,昨天晚上一個同城的小伙子聯系我說他有剩下的,讓我去拿。」


 


我看著那雙眼裡溢滿的紅血絲。


 


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。


 


我身心俱疲,好像被掏空了所有精力,不想再這樣毫無意義地糾纏下去了。


 


「爸。」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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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違地,我再次這麼叫他。


 


「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了。」


 


6


 


我讓他買了回鄉下的車票。


 


我們一家是我八歲的時候搬來城裡的,我的童年基本在鄉村度過。


 


老家是個大院子,爸爸四兄妹一起住,後來大伯把奶奶接走了,姑姑嫁人,小叔去了外省打工。


 


老房子就空了下來。


 


反正如今我們也無家可歸,回去正好。


 


見我提了要求,我爸別提多開心,二話不說就買了一堆東西回去。


 


那是個很偏僻的小山村,路窄得連車都進不去,隻能過摩託。


 


可我感覺到久違的松快,對著寬闊的田野大吼大叫。


 


「宿主心情點 +1。」


 


我爸也興奮地吼了一嗓子,仿佛已經在股市大展身手。


 


老房子長久不住人,積了厚厚的灰塵。


 


我爸幹勁十足地挽起袖子打掃衛生。


 


我也一反常態地湊上去幫忙,指揮他擦玻璃。


 


自從他開始炒股,這樣的畫面幾乎絕跡。


 


等房子煥然一新,太陽都快落山了。


 


我和他的肚子同時開始咕咕叫。


 


我爸拿著面粉和鍋碗瓢盆進了廚房,臨了打開電視調到少兒頻道。


 


我忍俊不禁,朝廚房翻個白眼。


 


卻還是看《大耳朵圖圖》看得津津有味。


 


「宿主心情點 +1。」


 


我現在已經能無視這個聲音。


 


我爸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激動,但依舊是紅光滿面。


 


等我看完兩集動畫片,面條也煮好了。


 


其實沒有很驚豔,雞蛋有點焦,蔥花不均勻,湯也有點濃稠。


 


但面條十分筋道,我大口大口地吞咽著,熱氣燻得我眼睛發酸。


 


我爸廚藝一般,最拿手的就是手擀面。


 


過去他心疼我學習太累,給我做消夜,沒有食材了就跑到很遠的超市去買。


 


結果等他把面做好,我已經睡著了。


 


我爸從來不會叫醒我,隻會把我挪到床上,脫了鞋關上燈。


 


自從我媽走了,他總覺得虧欠我,什麼都給我最好的。


 


我犯錯耍脾氣也全盤包容,甚至都覺得他對我有些溺愛。


 


人心怎麼可以被顛覆到這個地步。


 


可怕的到底是股市?


 


還是別的什麼東西?


 


為什麼進去的都是好端端的人,出來的卻是些行屍走肉?


 


7


 


我和我爸約定,在老家住滿兩個月。


 


轉運系統每個月能用一次,但我告訴他,心情點可以累計。


 


與其急於求成,不如厚積薄發。


 


他答應了,我也無所謂他是真心認同,還是隻是不想反駁我。


 


暑假隻有一個月,但我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。


 


小山村裡網速不好,看盤看資訊都卡的不行。


 


我爸就像第一次進籠子裡的貓,每天坐立不安,魂不守舍。


 


一旦看到什麼財經新聞,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跳起來。


 


雖然沒有明說,但我能感受到那些責備的、懊喪的目光隱晦地落在我身上。


 


我說:「別被這些蠅頭小利衝昏了頭,別忘了我們可是有外掛的。」


 


「等兩個月一到,你能把這些錢成百上千倍地賺回來。」


 


回來之前,我把他身上所有的錢換成了現金。


 


也不收繳,就這麼放在他跟前。


 


有好多次,我看他實在忍不住了,想提著那個包包出門。


 


興許是那沉甸甸的分量,讓他意識到這已經是他最後一搏的資本。


 


幾經掙扎之後,他還是猶猶豫豫地放了回去。


 


我看他實在闲不住,憋得快抓狂。


 


就給他買了好幾本炒股的書。


 


摞在一起像詞典一樣厚,各種專業術語看得人腦子發漲。


 


我說:「我是學生,是通過看書學習來提高成績的。」


 


「你也一樣,多學點總沒有壞處。」


 


我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:


 


「說不定等你大獲成功了,還會有人像採訪巴菲特一樣來採訪你,到時候你總不能說靠玄學吧。」


 


我爸隻好抱著那幾本書啃。


 


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一個學渣在霧裡看物理。


 


每天下午我會帶他去散步。


 


路過一片野塘子,我靈機一動,買了兩副釣竿。


 


天氣好的時候,我們能在塘子邊釣一下午的魚。


 


他心不在焉地駕著魚竿,一會兒唰唰卡著不動的手機,一會兒翻翻看不懂的大部頭。


 


某一次天氣悶熱,他煩躁得幾乎紅溫。


 


被我「無意間」踹進池塘裡冷靜冷靜。


 


這樣的狀況大概持續了一周。


 


他再次如坐針毡時,魚鉤動了。


 


沒有打窩,沒有撒料,魚餌都是旁邊現挖的蚯蚓。


 


竟然真的有魚上鉤,個頭還不小,足足七斤重。


 


我倆都激動壞了,提著魚回家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湊上來遞煙。


 


我爸就像一隻打了勝仗的公雞,硬是繞著村子走了一圈才回家。


 


當天晚上父女倆齊動手,一人喝了三大碗。


 


8


 


從那天起我爸就開始主動出門。


 


反正釣魚也不耽誤其他事。


 


他還是能一邊看卡卡的手機,一邊琢磨天書一樣的學問。


 


還能換來「宿主心情點 +1」,何樂而不為呢?


 


來塘子的人漸漸多起來,都是六七十歲的大爺,也不是誠心想釣魚,就是找個消遣。


 


這些人一輩子都在山村打轉,大字不識一個。


 


城市不起眼的基層勞動者,在這裡似乎都變成了見識廣博的學者。


 


我爸經常幫他們一點小忙,他們一來就會給我帶各種零嘴。


 


我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時候。


 


小孩子沒有很多事要做,隻需要乖乖吃飯乖乖睡覺就能得到誇獎。


 


這樣平靜的生活持續了一個多月。


 


我剛和學校協調好,村裡的陸奶奶就來找我爸,神色很焦慮。


 


「大山啊,這個炒股是什麼東西啊?」


 


我爸一愣:「大娘,你問這個做什麼?」


 


陸奶奶說:「我孫子昨天回來,說要炒股,還說什麼肯定能賺。」


 


「他需要很多錢,又不說清楚,我怕他被人騙了,所以來問問你。」


 


我和我爸的臉色都十分精彩。


 


陸奶奶的孫子陸傑大我三歲,聽說念了不錯的大學。


 


怎麼也會踏進這個泥潭?


 


我爸讓陸奶奶放心,他去問問。


 


結果陸傑的情況比我想的還要糟糕。


 


他仗著自己是金融系的大學生,四處借錢炒股,賠得精光卻不知悔改,反而變本加厲,破罐子破摔。


 


在他回家前已經欠下五六萬,不得已之下才盯上了疼愛他的奶奶。


 


陸傑梗著脖子叫囂:


 


「我隻是暫借而已,我已經看好了一隻股票,馬上就能連本帶利地賺回來。」


 


我爸冷哼一聲:


 


「你是說雲匯創那隻?別傻了,現在不收手就等著被套牢吧,有機構坐莊都看不出來,虧你還是大學生呢。」


 


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,誰也說服不了誰。


 


我爸離開陸家的時候,氣衝衝地撂下一句:


 


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,不聽勸你就等著後悔吧。」


 


9


 


這話真耳熟啊。


 


我不聲不響地旁觀,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個悲喜莫辨的笑。


 


幾天後,陸傑找上來了。


 


他胡子拉碴,幾乎跪在我爸面前,求我爸教他炒股。


 


我花了那麼多心思,好不容易才轉移了我爸的注意力。


 


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。


 


陸家拉了網線,倆人每天天不亮就聚在一起,討論股價、槓杆、市盈率。


 


我爸的狀態好像回到了剛開始賺錢那一年,指點江山意氣風發。


 


可憐陸奶奶還放放心心地把孫子交給我爸,隔三岔五就給他補衣服。


 


我們回來的第四十五天,天剛蒙蒙亮,我爸就要出門。


 


卻看見我堵在門口。


 


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。


 


「爸,回去睡覺。」


 


我爸皺起眉,又露出那種陌生的,讓我心寒的神色。


 


「別鬧了,我和小傑都約好了,今天要幫他看幾隻……」


 


「爸,回去睡覺。」


 


我爸按捺著情緒:「我保證我沒有入手,看著他也是為了他好。」


 


我沒有再開口。


 


房子裡卻吵得不行。


 


「宿主心情點-1。」


 


「宿主心情點-1。」


 


「宿主心情點-1。」


 


……


 


我爸胸膛幾經起伏,最後還是回去了。


 


我順著門板癱坐在地,臉白如紙,不到迫不得已,我不想用這樣的手段。


 


因為我害怕把他逼急了,他會比以前更加不管不顧。


 


可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麼久的努力付諸東流。


 


就差一點了,隻要堅持住,我就能改變那個結果。


 


我不讓我爸出去,陸傑就來找他,而且很狡猾地沒有走正門,繞過了我。


 


直到樓上傳來乒乒乓乓的動靜。


 


我爸揪著陸傑的衣領,狠狠一拳揮出。


 


「連你媽的救命錢你都偷,你怎麼能做出這麼喪良心的事!」


 


陸傑的媽媽有尿毒症,前幾天惡化了,找老人家借錢做手術。


 


陸傑怕奶奶借出去,就先把錢偷出來,打算讓我爸看一眼就全投進去。


 


如果我爸是一意孤行的混賬。


 


那陸傑就是徹頭徹尾的畜生。


 


陸奶奶在下面哭得撕心裂肺,兩眼一翻暈了過去。


 


我和我爸把她送進醫院,陸傑已經跑得無影無蹤。


 


幸虧老人家沒有大礙。


 


醫院走廊,我爸怔怔地看著手裡的半張存折。


 


又像是看著袖口密密的縫線。


 


半晌,捂著臉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。


 


在他身後,蒼白的牆壁像是幕布,簡直是一部盛大而諷刺的悲情電影。


 


10


 


等陸奶奶出院,我爸就把自己鎖進房間。


 


三天了。


 


如果是以前,我肯定不管不顧地闖進去,寧可和他打個頭破血流,兩敗俱傷。


 


可這三天我照常吃,照常睡。


 


我不知道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。


 


我像一個在沙漠裡跋涉了太久太久的人,七情六欲都消耗殆盡。


 


已經擠不出哪怕一絲心神耗在這上面。


 


三天後,我爸出來了。


 


他吃飽喝足,洗了澡,換上最體面的一身衣服。


 


我心如擂鼓,眼皮子突突直跳。


 


直到他鄭重其事地和我說:


 


「央央,兩個月到了。」


 


我終於一腳踏空,墜入深淵。


 


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發,我爸倒是說了很多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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