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即揚長而去。
人群散盡,小助理跑到我跟前,忍不住憤憤不平:「姐,她是故意的!」
她癟癟嘴:「我都替你憋屈……」
等保姆車時,遠遠地看見熟悉身影朝我走過來。
是江綏。
他雙手插兜,站在我面前,沉默了一會兒。
「有事嗎?」
我知道沈曉溪刁難我的時候,江綏就站在人群裡看戲。
Advertisement
沒了愛的濾鏡,一想到我用力喜歡了十年的他,其實是這種人。
難免泛起惡心。
他沒說話,於是我拉著小助手轉身離開。
擦肩而過時,他突然拉住我。
「林清嘉,我可以替你出氣。」他頓了一下,「隻要你服軟。」
我還沒開口,小助理看不下去,趕在我之前一把拍掉了他的手。
啪的一聲。
她冷笑:「江大影帝,做人得要臉,我不信今天這出沒有您的授意。離開你的傘,您猜怎麼著,外邊根本沒下雨!」
江綏臉色難看,薄唇抿成一條直線,固執地等我回答。
我耐著性子,鄭重地告訴他:「離我遠點,你讓我覺得惡心。」
他身形一晃。
似是不敢相信,這話是從我的嘴裡說出來。
末了,他嘴唇嗫嚅一下,「對不起……我不會再讓她為難你。」
隻聽到這麼一句。
後面的話都被吹散在風裡。
12.
此後,沈曉溪果真再沒為難我。
除了和二人的對手戲時有必要接觸,其餘時刻,我都離他們遠遠的。
好幾次江綏想搭話,被我及時避開。
從夫妻到陌生人,這個過程沒有我想象得那樣難以接受。
領離婚證那天,電影S青了。
晚上聚會,眾人忙著恭維男女主角。
酒過三巡,江綏坐在那裡,拇指不斷地摩梭酒杯,顯然有些不耐煩。
尤其在視線掃向我時。
沈曉溪面色紅潤,有些醉了。
她伸手去抓他的袖口,語氣帶著點撒嬌意味:「阿綏,我醉了,你送我回家好不好?」
男人一頓,目光下意識瞥向我。
我坐在角落,抿了口酒,不作聲。
沒看他一眼。
娛樂圈多的是見風使舵的人,哪怕我這個江綏的前妻在場,也不妨礙他們吹捧這二位。
甚至有口無遮攔的,借著酒意大肆試探:「兩位是不是好事將近了?」
我面色不變。
而江綏似乎沒看見他想看見的反應,臉色一冷,煩躁地甩開沈曉溪的手:「喝醉了找代駕,我又不是司機。」
眾人臉上的笑容皆是一頓。
沈曉溪迷離的神情一凝,血色褪盡。
她一向被眾星拱月捧在手心,哪裡被當眾掉過面子?
偏偏這人是江綏,又不好發作。
淚水在眼裡打了一圈兒轉,沈曉溪咬牙,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。
「失陪了。」她拎起包不顧眾人在場,轉身就要走。
我看看手表,時間也該到了。
巧的是,不等她離開眾人視線,下一秒,帽子叔叔率先推開房間門。
亮出警官證。
「沈曉溪女士,請配合我們接受調查。」
事發突然。
所有人都傻眼了。
沈曉溪怔在原地。
導演一個不慎打翻了玻璃杯,噼裡啪啦一頓作響。
周圍有人上前:「是不是搞錯了?」
在場眾人屬導演臉色最難看。
電影剛剛S青,尚沒來得及過審。
要是女主成了法制咖,不得賠得血本無歸,褲衩子都沒了?
不管眾人怎麼說怎麼想,一陣混亂過後,沈曉溪還是被帶走了。
好好的S青宴亂作一團,不歡而散。
走出酒店大門,我心情大好。
迎著風點了支煙。
江綏從背後追上來,似是有話要說。
但他什麼都沒說,隻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,為我披上。
「恨我麼?」我問他。
他沒反應過來,一頭霧水:「什麼?」
我止住步子,將鬢角被風吹得凌亂的發絲別在耳後:「耽誤了你這麼多年,抑或是,即將毀了你的心上人,恨我麼?」
江綏搖頭,張張嘴似是要解釋,但隻說了句:「是你該恨我。這麼些年……委屈你了。」
我不由得譏笑了一聲:「還算你有自知之明。」
看著他那雙失魂落魄的眼睛,我覺得好笑。
煙霧被風吹進眼睛,卻不由自主泛起淚花。
好嗆。
我咳嗽兩聲。
江綏手忙腳亂地來擦我的眼淚,奪過我的煙。
我抹了把臉,將外套隨手搭在他的手臂上:「走吧。」
有些東西就像飄在風裡的煙,輕易就散了。
13
沈曉溪是以涉嫌指使他人尋釁滋事的罪名被帶走的。
她能在娛樂圈,一步一步,走到這個位置,自然不是善茬。
不止我,曾經和她結過梁子的明星,或多或少,都在她那裡吃過虧。
走的是無害清純的女明星人設,背地裡手段卻髒得很。
手底下甚至有專門的一撥人替她幹事。
而我媽的葬禮被毀,隻是其中之一。
壞事幹多了,就算收尾得再幹淨,也會留下蛛絲馬跡。
我派人將收集的證據全部打包,暗中送給了她曾經的對家之一。
一個被她害得破了相,不得不退出演藝圈的過氣女星。
女星果然立刻舉報了她。
還買了大量通稿。
沈曉溪本身的話題度在那裡,一被抓,營銷號立馬紛紛上場,大肆宣揚。
工作室發布律師函,聲稱要將造謠抹黑的人全部告上法庭。
卻被藍底白字的公告狠狠打臉。
沈曉溪成了法制咖,風評一夜逆轉。
粉絲大量脫粉回踩,cp 粉更是銷聲匿跡。
各種黑料如雨後春筍般湧出。
初高中校園霸凌,大學曠課拍戲,工作時常常耍大牌,愛耍心機給對家使絆子買黑料通告。
連我拍電影被她故意刁難一事,也借由工作人員傳了出來。
我和幾位受害者一度成為普羅大眾憐愛的對象。
平常愛捆綁沈曉溪營銷的江綏,自然也沒好到哪裡去。
路人緣崩盤,隻剩真愛粉苦苦支撐。
剛上映的電影《牽你的手》撲街,作為投資方的他賠得血本無歸。
掉了幾個高奢代言,綜藝也紛紛解約,短時間內更是無戲可拍。
事實證明,喜愛玩弄輿論的人,最終會被輿論反噬。
我唯一的損失就是,和沈曉溪合作的電影估計過不了審了。
看著楊姐發過來的無數劇本,我挑了幾個出色的,打電話給她:「姐,等拍完這幾部,我就退圈了。攢夠養老金,我想去環遊世界。」
我終於又能為自己而活。
14
(江綏視角篇)
小時候媽媽哄我說:江綏,你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,你想要的,都會得到。
事實果然如此。
學習方面,我不用太努力,就輕而易舉地拿到前幾名。
長相方面,我完美繼承了爸媽的優點,自幼情書收到手軟。
久而久之,我真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那一個。
十五歲之前,我幾乎不把別人放在眼裡。
我的淡漠和自負,在老師眼裡是穩重,在同學眼裡是矜持。
總之,他們想方設法地將美好的詞匯安插在我身上。
很奇怪。
直到有一天,晴天霹靂,如墜冰窟的一天。
那天,我爸帶回了小三的兒子。
他隻比我小幾個月,長得醜,成績也不好,卻不懷好意地在我面前耀武揚威:「不好意思啊,你爸現在是我爸了。哦不對,你爸一直都是我爸。哇去,你沒爸了!」
我說你放屁。
那是我第一次罵人。
但是他說得沒錯,我爸真不要我了。
我想不通他怎麼寧願要那個又醜又笨的兒子,也不要我。
後來我媽看著我的臉,她說你長得真像你爹,惡心,呸。
然後她走了,再沒回來,我媽也不要我了。
明明從小他們都說我更像她,像她一樣漂亮。
就是十五歲這一年,我突然發現,我確實是最特別的那一個。
特別慘。
這一年我學會了將別人放在眼裡。
第一個被我放在眼裡的是隔壁樓的林嬸兒。
她說你這孩子真可憐。
她說你來我家吃飯吧。
第二個被我放在眼裡的是隔壁樓的林嬸兒的女兒林清嘉。
她好沒禮貌,第一次見面就罵我瞎。
我討厭她。
我不懂為什麼,我的世界翻天覆地了。
老師說你這孩子啞巴啦?怎麼不愛說話呢,嘖,沉默寡言可不好。
同學說他爸他媽都不要他了,你看他每天好陰暗,嚇人。
這時候,那個討厭的林清嘉跳出來。
「不愛說話咋了,你們對別人聲帶的佔有欲真的強得過分。」
「沒爹沒媽咋了,你有爹?你有媽?你爹你媽把你教成這樣還不如沒了。」
我突然覺得她,也沒那麼討厭。
但她因為中傷老師和同學被請進了校長辦公室。
從辦公室出來時,她惡狠狠瞪我,那一秒我的心跳得很快。
但她好像更討厭我了。
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們形影不離,一起上課,放學,一起回家吃飯,有時候我還會指導她寫作業。
她幾乎和我的手,我的腳,一樣重要了。
再後來,再後來我突然記不太清了。
那大概是我最痛苦的一段記憶。
勉強記得,林清嘉早戀了。
她交了個和她一樣雞飛狗跳的男友。
每天逃課,翻牆,上網,搞得林嬸兒很頭疼。
我們不再一起上下學,她也沒空替我出頭了。
老師訓斥我一落千丈的成績時,她在傳紙條問男友中午吃什麼。
一群男生將我圍在廁所裡拳打腳踢時,她在網吧和男友打雙人遊戲打得噼裡啪啦。
我有點恨她了。
為什麼忽視我……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不再保護我了。
她好像也曾在戀愛的空隙裡分心關注過我,探究地詢問過我眼下的淤青從何而來。
而那時我已經學會了怎麼讓別人閉嘴:「關你什麼事。」
於是漸行漸遠。
直到高考完,她沒考上大學,執意追隨她的男友北漂。
林嬸說北京天高路遠,她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老娘丟下,實在沒良心。
林清嘉就笑,笑完也哭,哭著說等我混出名堂就把你和江綏你都接過去,到時候住北京,天天看天安門升旗。
她臨走前在火車站抱了抱我。
很陌生的一個擁抱。
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此後跟男友扎根在橫店電影城,每天跑龍套,苦巴巴地過日子。
我大一開學兩個月,接到林嬸兒的電話, 才知道林清嘉的男友早就受不了了, 一個月前就順走她的錢包,偷摸跑了。
她嫌丟人,愣是一聲不吭, 一個人身無分文地在北京埃了一個月。
實在堅持不下去了,才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找林嬸求救。
也是這一天,我連夜趕火車到了北京。
看到髒兮兮的林清嘉,簡直像個流浪漢。
這一刻我特別生氣。
氣得我心好疼。
我冷著臉罵她怎麼那麼賤,為了一個人渣把自己搞成這樣。
她捂著臉在地上哭,一遍遍重復我的話:「我怎麼那麼賤啊。」
那一夜我決定輟學留在北京, 和她一起打拼。
此後的記憶如走馬燈般轉瞬即逝。
林嬸被查出乳腺癌, 住在北京的醫院裡, 每天花銷不菲。
林清嘉忽然找到我說:「有個老男人說,隻要我給他睡,他就能出我媽的救命錢。」
我啞然,竟說不出口讓她拒絕,更沒法讓她接受。
那一刻我特別痛恨一件事,也許是痛恨我的無能。
但氣極了,話到嘴邊變成一句泛著嘲弄的:「你真賤。」
她張張嘴, 垂下頭走了。
我想我不該罵她。
後來我有幸賺到了林嬸的救命錢,那天林清嘉的眼神亮了, 撲閃撲閃的,有點說不出來的可愛。
我暗暗發誓, 我以後一定要賺很多錢。
再後來她說她要跟我談戀愛。
可是她從來沒說過喜歡我。
再後來我變得很出名, 和當紅女星炒 cp 讓我賺了很多很多錢。
林清嘉開始吃醋,發酸。
她終於變得像我,像我歇斯底裡地沉默的那些年。
我喜歡她像個瘋子, 更喜歡她大鬧一場後又不得不服軟求我回頭,眼神湿漉漉地像一條小狗。
隻有這些時候我才能感受到她愛我。
她不知道我倆的戀情,是我找人發的通稿。
網上都說她逼婚,可我知道逼婚的其實是我。
那些 cp 粉瘋了一樣辱罵她, 我看得心疼,卻在她扭頭孤立無援地撲進我懷抱時,感受到一種鋪天蓋地的快感。
原來是這種感受。
少年時代的我和她,徹徹底底地轉換了角色。
我喜歡這種掌控著她情緒的感覺。
我喜歡她犯賤,但隻是為我, 喜歡她四面楚歌,隻能依靠我。
我尤其愛她傷情時落下的眼淚,散發著名為痛苦和無助的氣息。
日復一日, 年復一年。
可是,我怎麼把她弄丟了?
助理提醒我:「江先生, 您的病情又加重了, 記得吃藥。」
我機械地吞下好多片藥丸,記憶回溯到那個久遠的夏天。
老舊的教室裡,黑板上遍布粉筆字, 風扇吱呀吱呀轉, 有人小聲議論:「就是他,你看他那個樣子,難怪他爸他媽都不要他了。」
扎著高馬尾的她坐在前面, 隻要一回頭,就能看見那個潮湿陰暗如青苔的我。
我恍然大悟。
伸出手,拍拍她的肩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