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父也不多留,看了三個姐姐一眼,默默地離去。
我趴在姑姑肩頭上,目光還注視著三個姐姐。
她們偷偷看我,又飛快地低下頭。
16
回到家裡,門口佇立著一輛嶄新的摩託車,一群孩子正好奇地撫摸。
姑姑喜出望外:「老張,那是你的摩託?」
「嗯,鄉裡獎勵的,我忙得很,開摩託車跑村方便些。」姑父很歡喜。
他也有摩託車了。 Ţŭₘ
我最歡喜,因為我覺得摩託車可威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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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跑過去往上面爬,孩子們都讓開了。
姑父哈哈一笑,載著我去兜風,半路上還遇到了挖番薯回家的哥哥。
「哥哥,快上來!」我喊了一聲。
哥哥一瘸一拐跑過來,幹巴巴的臉蛋染上了紅光。
「爸,你的?」哥哥都要激動哭了。
姑父一把將他提了上來。
「是咱們家的,抱緊你妹妹,衝咯!」
轟地一聲,摩託車飆了出去,在石子路上顛簸得很,磕得我屁股疼,哥哥也疼。
但我們樂壞了,揮著手哇哇叫。
可惜姑父很快就停了,說安全起見,隻能飆這麼一下了,前面路爛不能飆。
我跟哥哥都嘟起嘴,但也乖乖聽話。
一家三口又慢悠悠地坐著摩託車回去了。
姑姑在門口張望,見我們回來了,立刻系著圍裙去廚房。
「我來燒飯,好久不回來了,手藝莫生疏了。」姑父要下廚,姑姑應允,搬來小凳子開始給哥哥按腳。
這是每天必幹的事。
我蹲在一旁看哥哥的跛腳,思忖著:「以後有了錢,去大醫院醫好哥哥。」
「不用,我好得很呢,錢留給你讀書,我想去打工。」哥哥笑得純真。
姑姑打了他一下:「你爸當大官了,不缺錢,你也要念書。」
「我讀不進去呢,頭疼,我就想打工,我養妹妹讀書,她考清華北大。」哥哥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,大概是從小的瘸腿讓他更加敏感,更加喜歡思考吧。
姑姑給他白眼,先不說這個。
姑父做好了飯,香氣四溢。
我們一家圍著吃飯,姑姑詢問姑父現在工資多少。
「不多,八百。」姑父笑了一聲。
姑姑嘴巴長大了,八百,太多了!
聽從廣東回來的小伙子說,他們進廠打工,一個月往S裡幹才能拿一千多。
姑父在窮鄉僻壤能拿八百,這說不出不得驚掉人下巴啊!
「晚希真是福星啊。」姑姑抹著淚,給我夾了一塊五花肉。
姑父卻若有所思:「麻先生說晚希是福星,成仔是禍星……難道真會應驗?我看成仔已經學壞了,他……唉。」
想起成仔那個大塊頭,我縮了縮脖子。
他真的好嚇人。
他似乎也開始讓他家裡倒霉了,魚檔被撤銷隻是個開始。
17
姑父回了鄉裡後,我也正式上小學了。
石關小學一年級。
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小朋友,感覺什麼都新奇。
我還有點緊張,怕學不來。
結果老師教的我早就會了。
我甚至覺得難度還不如姑父教的。
不過我也遇到了不開心的事,我見到了成仔。
他在我隔壁班,也是讀一年級。
他明明去鎮上讀了幼兒園,怎麼回鄉裡讀小學呢?
後來我才知道,成仔實在太笨了,鎮上的小學壓根不收他。
我爸媽走了各種關系,還送了很多禮,可依舊無法讓成仔進入鎮小學。
我爸媽隻能灰溜溜地把他送回了石關小學讀書,跟我一樣讀一年級。
他還不認真學習,每天吵吵鬧鬧,幹擾課堂紀律,動輒罵人打人,儼然成了班裡惡霸。
我著實怕他,所以刻意避開,但有次早上,還是撞見我爸媽送他來學校。
爸媽見了我,立刻一臉仇視地跟成仔說悄悄話,估計在罵我。
成仔S盯著我,一雙吊眼仿佛電視裡的鬼眼一般,嚇得我趕緊跑了。
不料上課的時候,成仔突然跑進了我教室,抓著課本狠狠地砸我的頭。
我嚇蒙了,同學們也一片驚哗。
老師趕緊過來阻止,但老師長得嬌小,體重還不如成仔,被成仔一把推翻了。
成仔繼續S命砸我,嘴裡罵著:「讓你爸壞我家魚檔!我打S你,賤人,賤人!」
他實在太高了,也太重了,對於我們一年級的女生來說就是一座小山。
附近的同學全都嚇得落荒而逃,老師摔到了尾椎骨愣是爬不起來。
我就被成仔暴風疾雨地毆打,一陣陣目眩,厚厚的書本砸得我腦瓜子嗡嗡響。
還是我哥衝了進來。
他讀六年級,在我們樓上的樓上。
他聽到尖叫立刻感覺不妙,趕緊衝下來查看,就看見我被成仔毆打。
「你媽的!」我哥瘸著腳,抓起一張凳子往成仔臉上砸。
成仔牛高馬大,比我哥高半個頭,但被凳子砸了一下還是吃痛地放開了我。
他轉頭就跟我哥打了起來。
我哥本身瘸腿,長得也不高,立刻被成仔壓翻在地。
成仔幾拳下去我哥臉上就冒血了。
「哥!」我大喊起來,原本顫抖不止的身軀也不知怎麼來了力量。
我舉起自己的凳子,朝著成仔後腦勺狠狠地砸了下去。
成仔慘叫一聲,暈倒在地。
18
成仔被送去了鎮醫院,情況不明。
我跟我哥都在發抖,站在辦公室裡都控制不住地發抖。
校長和老師們全都過來了,問清楚了情況後愁眉苦臉。
小學裡發生這麼惡性的鬥毆事件,影響極其不好。
成仔爸媽朱天和趙翠也趕了過來,但來不及罵我們就火燒火燎地去鎮醫院了。
姑姑放下農活來學校,將我和哥哥緊緊抱住:「沒事的,不要怕。」
我原本沒哭,聽著姑姑的話就流了淚。
晚些時候,成仔爸媽從鎮上趕了回來。
他們顯然松了口氣,成仔估計醒了。
所以他們來算賬了。
「張晚希你個小畜生,我兒子的腦袋被你砸壞了!」趙翠進辦公室就衝向我,一把揪住了我頭發。
我姑姑愣是推不開她。
校長趕忙勸阻,老師們也攔住,趙翠這才放開我。
我痛得頭皮發麻,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。
我哥昂著頭大叫:「都是我幹的,跟我妹妹無關!」
「你個小雜種也跑不了!我兒子要是傷了一根毫毛,我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斷!」朱天指著我哥罵。
我擦擦眼淚,咬著牙反駁:「我跟我哥都傷了,你去打斷你兒子的腿吧!」
「小畜生還敢頂嘴?」
「是你兒子先打我的,大家都看著,我哥隻是來救我!」我雖然哭了,但沒有被嚇傻。
這件事是成仔不對!
我的老師也說是朱立成莫名其妙衝進來毆打我的。
還有老師說朱立成脾氣暴躁,已經不是第一次打人了。
朱天和趙翠氣急敗壞:「你們都幫著張晚希是吧?就因為她爸是副鄉長?一群馬屁精!」
「老子讓他當不了副鄉長,看他神氣什麼!」趙翠眼中閃著陰險的光。
後來姑父趕來了,雙方開始協商解決。
成仔沒有大礙,隻是被我砸暈了過去。
他腦子本來就蠢,砸暈一次也不會更蠢了。
但鑑於成仔被送去了醫院,顯得更吃虧,朱天和趙翠鐵了心要索賠一萬。
「不給一萬這事完不了,我們告S你,告到鄉政府去!」朱天毫不退讓。
姑姑想求情,但姑父腰杆一挺,臉色冰冷:「那你就去告,我等著!」
19
姑父寸步不讓,他心疼我跟哥哥。
朱天兩人氣炸了,對視一眼咬著牙走了,但我們都知道,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。
他倆回村後到處造謠我們仗勢欺人,說姑父當了大官,想弄S他們。
農村裡的謠言有一個特徵,那就是不需要辨別真假,能讓人覺得有樂子就行了。
村民們顯然覺得有樂子。
有了樂子,就會一傳十十傳百。
什麼張國華當了副鄉長,利用職權打壓哥嫂。
什麼張國華的兒女橫行霸道,毆打群眾之子。
所有人都知道石關鄉在慢慢富裕,所有人都知道石關鄉的蔬菜越賣越好,可沒幾個人知道背後是我姑父的功勞。
於是,姑父背上了汙點。
這個汙點在半個月後被放大了。
那天姑父臉色灰白地回到家,騎著摩託差點栽進田裡。
我們都關切地看他。
姑姑詢問:「老張,咋了?」
「有不少人聯名舉報我當初偷走了晚希,涉嫌拐賣兒童。」姑父嘆了口氣,神色疲憊。
姑姑立刻明了,忍不住氣罵:「朱天他們怎麼能那麼壞,肯定是他們幹的!」
他們顯然要復仇。
我似懂非懂:「是不是我連累了……」
「不是,你別這樣想。」姑父打斷我的話,「晚希是我們家的福星,怎麼會連累我呢?」
後來我才知道,確實是我連累了姑父。
我跟成仔在學校發生的事破壞了姑父的好名聲。
他畢竟是當官的,而成仔家是平頭百姓。
當官的兒女把百姓的兒子打進了醫院,並且不肯賠償,這件事無論怎麼解釋都是空白無力的。
再加上我並不是姑父的親女兒,是私下裡領養的,真要計較起來並不合規。
現在的石關鄉,對姑父的看法已經改變了。
姑姑眼睛紅了,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潮湿破爛的瓦房,意識到家裡的前途斷了。
但她馬上調整了狀態,笑著安慰姑父:「當不了官了是吧?沒關系,咱們好好種蔬菜嘛,現在日子越來越好,餓不S的。」
姑父沉默不語,看著遠遠近近的大棚子,陷入了短暫的迷茫。
我也看棚子,卻看見朱天和趙翠帶著成仔趾高氣揚地過來了。
他們的摩託車揚起沙塵,撲面而來,迷了眼睛。
姑姑想拉著我們進屋避開,可朱天已經張口羞辱:「跑什麼啊?大官兒不是很囂張嗎?」
他罵著姑姑,眼睛卻斜瞥著姑父。
姑父恢復了冷靜,不怒自威:「我家可不歡迎你們,請離開。」
「哈哈哈,這路是你家的?我們偏不離開!」趙翠下車,讓成仔也跳下車。
成仔跟以前沒啥兩樣,他惡狠狠盯著我,一隻手摸後腦勺,咧開嘴侮辱我:「小賤貨力氣真大,不知道在床上大不大。」
他看多了光碟,又說這種惡心的話了。
趙翠竟然笑呵呵:「成仔長大咯,會打诨咯。」
「嫂子,你這樣教育孩子?他以後會爛掉的!」姑姑氣得直哆嗦,成仔畢竟是她生下來的。
「又來這一套?我說了,成仔不是你兒子,是我兒子,我想怎麼教就怎麼教!」趙翠趾高氣揚。
朱天插著手譏諷:「妹子,先想想你們的出路吧,真可憐啊,好不容易當了個官,又要回家種地咯。」
「你們家這破房子,我是看了一年又一年,都快塌了,啥時候才能翻新啊。」
他們每次來,必定攻擊我們家房子。
這也是姑姑的痛點。
姑姑無力反駁。
姑父也沉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