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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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後示意宮人噤聲,她拉著我轉身,循著來時的路,緩步朝外走去。


 


快要走出御花園的時候,我回頭朝亭中看去,與太子清冷的目光遙遙相對。


 


隻一瞬,便讓我落荒而逃。


 


「自燁兒薨後,本宮母族日漸式微,所有人都盯著東宮那個位置,太子他不能出一絲一毫的錯。」


 


娘娘待我很好,宮宴初見,我誤食蓮子,臉上起了紅疹,母親與阿姊尚未注意時,是娘娘派侍女送來舒緩的藥膏。


 


娘娘溫柔慈愛,心地善良,會包容我的任性,從不覺我蠢笨。


 


所以,在皇城疫病盛行,皇後不幸染病時,我不顧母親與阿姊的擔憂,自請入宮侍疾。


 


幽暗的德明宮,縈繞著沉悶的艾香,逐漸好轉的皇後握住我的手:「好孩子,辛苦了。」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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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後如同從前一樣,抬手愛憐地摸我的頭,隻是看我的眼神帶著她都不曾察覺的惋惜。


 


「太子未來的路太過艱難,他的身邊需要一個能與他並肩前行,相互扶持的人,天子顧慮,因此太子妃的母族可以不強盛,但太子妃必須端莊得體,擔起管理後宮之責。


 


「阿窈是個好孩子,能明白的,對嗎?」


 


我想如從前一樣,笑著對皇後娘娘說,阿窈明白。


 


從前是從前,今後是今後。


 


殿下與阿窈隻是共同走過一段路,如今都有自己的路要走。


 


殿下想要和阿窈一起走,可殿下的路千難萬險,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,阿窈走不了,也不該去走。


 


阿窈不該再喜歡殿下了。


 


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眼淚控制不住地跑了出來。


 


皇後抱著我,輕聲道:「太子倔強,皇娘娘勸不了他。


 


「好阿窈,為了皇娘娘,回江州去吧。」


 


7


 


我離開那日,金陵雲消雨霽,綠意正濃。


 


母親雖然不舍,卻也無可奈何。


 


「你呀,太任性了,才來金陵幾年,惹了多少禍事,如今兩手一拍,便鬧著要回江州。


 


「不過回江州也好,免得你到處惹是生非,到了江州要聽你舅舅與舅母的話,等你姐姐的親事定下了,我就派人接你回來。」


 


母親離開後,阿姊拉著我說了許久的話。


 


她將曾經最愛的馬鞭遞給我,柄首處光澤瑩潤,是她在無數個夜裡,一寸一寸地摩挲而成。


 


「有人曾說過,馬兒生來就該在廣袤的土地上肆意奔跑,可金陵連風都無法自由,何況是它,聽說江州有大片的平原相連,那裡才是它該去的地方。」


 


阿姊眸中的淚光一閃而過,「阿窈,你別恨他們。」


 


車轍碾過,金陵城離我越來越遠,炊煙嫋嫋,遠處渡口逐漸清晰。


 


這時,卻有人策馬而來。


 


「阿窈,別走。」


 


林間薄霧潮湿,赤色朝服衣袂翻飛,太子的眉眼覆著一層寒意。


 


「阿窈不是說過,會留在金陵,會永遠陪著孤嗎?」


 


他站在霧中,孑然獨立,孤寂冰冷。


 


「阿窈難道要食言麼?」


 


我低頭,避開他的視線。


 


「殿下,我隻是去江州看望外祖母,很快就會回來的。」


 


「阿窈,抬起頭,看著我說。」


 


太子不信我說的,一個字也不信。


 


我有些難過,原來我連騙人的話都說不好。


 


額前的發絲被風吹起又落下,我悶聲道:「殿下,夫子說過,天下無不散之宴席,人心易變,初心難守。


 


「來了金陵後,我總是怕這怕那,所以行事怯懦,鬧了許多笑話。


 


「父母期望的,殿下期望的,我都努力過了,可不行就是不行。」


 


我看著他,驟然落淚。


 


「殿下,事事皆明,阿窈留下,隻會拖累你。」


 


太子神情微怔,他想說不是這樣的。


 


阿窈性情純真,隻有與阿窈在一起才得片刻安寧,可是他說不出口。


 


太子面色蒼白如紙,唇角翕動,良久,聲音幹澀道:「阿窈,再等等我,就快了……」


 


「我等過的。」


 


我也曾希望有人能等等我,可大家都被推著走,所有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。


 


我知道,太子是想對阿窈好的,可他要顧全的事情太多,我的位置隻能一退再退,最後成了其中不重要的。


 


在一次次權衡利弊下,太子沉默了。


 


父母、太子、皇後,他們都說過在乎我,但最先被放棄的,還是我。


 


太子看著我,眼角劃過一滴淚。


 


「阿窈,你會等我嗎?」


 


我朝他明媚地笑道:「殿下,我要回江州了。」


 


所以,不等了。


 


再也不等了。


 


8


 


煙水茫茫,千裡斜陽暮。


 


帆布揚起,船隻緩緩離岸。


 


遠處有兩人匆匆趕來,其中一人朗聲道:「且慢,我等有急事需前往江州府內,還望船主行個方便,載我們一程。」


 


眼下渡口隻有這艘船,我讓護衛停船,將人迎了上來。


 


他們的腳步聲極輕,不過幾息,颯然而至。


 


走在前方的黑衣少年,身量修長,面容俊俏,唯獨一雙劍目如鉤子般,平添凌厲。


 


「多謝女郎相助。」


 


我避開少年的視線,看向說話的男子,朝他頷首:「我此行也是前往江州,若是你們在沿途尋不到合適的船隻,大可同行。」


 


一路上,他們二人大半時間都待在房中,倒也相安無事。


 


到了宣州後,船隻靠岸休整。


 


聽護衛匯報,那二人沒有走,上岸不過一個時辰,便折了回來。


 


我打起精神,剛服下湯藥,侍女便端著一碟櫻桃從門外進來。


 


嬌小玲瓏的櫻桃,果梗翠綠,果肉晶瑩剔透,瞧著像是剛摘下來的。


 


「姑娘,那位小郎君可真厲害,這才五月,也不知他從何處尋來的果子,正適合給您解乏。」


 


櫻桃入口酸甜,衝淡了舌尖的苦澀。


 


入夜,屋外突然響起雜亂的聲音。


 


鼻尖傳來淡淡的血腥氣,我起身,喚了侍女卻無人應答。


 


這時,門外響起兩聲清脆的叩門聲。


 


來人聲音沉穩道:「你別怕,隻是幾隻惱人的耗子,我已經都處理了。」


 


我推開門扉,隔著半指門縫朝外看去。


 


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泛著寒星的眸子,黑又亮。


 


是那個少年。


 


江上鹹腥的夜風拂來,細微的火苗快速跳動幾下,撲哧,滅了。


 


周遭一暗,我不安道:「你……你沒事吧?」


 


黑暗中,少年的聲音清晰可聞,莫名使人心安。


 


「我沒事。」


 


我攥緊指尖,小聲道:「那其他人呢?有人受傷了嗎?」


 


「船上的侍女和護衛都很安全,無人受傷。」


 


「可是……」


 


他聲音急促:「你若不信,我立刻去喚你的侍女來。」


 


見他作勢要走,我連忙出聲攔他。


 


「我信。」


 


我猶豫道:「你臉邊有道血痕,是受傷了嗎?」


 


月光從雲層中探出頭,將他眼中的錯愕照得一清二楚。


 


他下意識抬手,想要擦掉什麼。


 


我看他笨拙的樣子,忍不住糾正道:「錯了,是左邊。


 


「等等,你還是別碰,會疼的。」


 


他的手頓住,猛地轉過身,背對著我,語氣有些生硬道:「我……我去尋你的侍女來。」


 


話音剛落,他便步伐匆忙地走了,全然不復初見時的灑脫。


 


掌燈後,我從護衛口中得知,船停在宣州時,有幾個賊人混了上來。


 


幸好搭船的二人察覺異象,及時處理了那伙人。


 


我記得那少年可能受傷了,便讓護衛送了治療刀劍傷口的藥粉去。


 


第二日,我正臨窗看著話本,突然響起兩道叩門聲。


 


打開門,空無一人。


 


唯有地上放著一隻木頭雕刻的小狐狸,模樣憨態可掬。


 


小狐狸壓著張字條。


 


上面張牙舞爪地寫著「謝禮」二字。


 


我突然懂了夫子每回見我時的心情,實在是,朽木不可雕也。


 


9


 


船隻停靠江州,那二人前來告辭。


 


少年懷中抱劍,面無表情。


 


在他同伴轉身牽馬的間隙,他突然停步,回頭道:「我叫阿厭,厭,是脫離世間苦難之意。」


 


少年的眼神不加掩飾地看過來,齊齊相望間,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。


 


不遠處,他的同伴大聲喊道:「阿厭,我們該走了。」


 


他沒動,還是直勾勾地看著我。


 


我臉頰微紅:「我知道了。」


 


他眉眼飛揚,轉身輕盈地落在馬上,很快便消失在碼頭的重重人影中。


 


接我的管事也來得很快。


 


一進外祖母的院子,她便將我摟入懷中,潸然淚下。


 


我撲進她懷裡,哭個不停。


 


「外祖母,阿窈想您。」


 


舅母站在一旁,也頻頻拭淚。


 


剛止住哭意,這時,門口傳來響動。


 


「這麼大的排場,我當是誰來了。」


 


來人撩開珠簾,闖了進來。


 


他走近我,細細打量一番,陰陽怪氣道:「真是白費了祖母辛辛苦苦養出的好氣色,如今瞧著,一陣風都能吹倒。


 


「當初是誰眼巴巴地跑去金陵,如今才過了多久,就又灰溜溜地回來了。」


 


「表兄……」


 


我眨了眨眼,又落下幾滴淚。


 


舅母瞧了,急道:「你這冤家,好不容易才哄住的人,又讓你給弄哭了。」


 


梅鈺是舅舅的獨子,長我三歲。


 


當年,我被接來江州後,外祖母將多半的精力放在我身上,便冷落了他。


 


他性子混不吝,行事更是大膽,竟使了僕人將我藏起來,對外謊稱丟了。


 


舅舅氣極了,破天荒地動手打了他。


 


外祖母也急壞了,直到奶嬤嬤從他的百寶箱裡找到了我。


 


記事後,舅母將這事當作玩笑講給我聽,她笑著說這怕是我與表兄相互看不順眼的緣由。


 


後來,母親派人來接我時,也是他將金陵來的管事關在門外,一通戲耍作弄,就是不願讓我走。


 


我故作委屈,朝他道:「表兄要是不想見我,明日我便乘船返回金陵去。」


 


舅母笑道:「簡直胡言亂語,豈有才來就走的道理。」


 


表兄附和:「可不就是在胡鬧。」


 


他輕哼一聲,別扭道:「既然回來了,便好好陪陪祖母,她老人家可是日夜都盼著。」


 


抵達江州的第三日,阿姊的書信到了。


 


信中提及,我離開後母親常去我住的院子靜坐,有時一坐便是半天。


 


父親的咳疾犯了,斷斷續續,總不見好,他說府中的枇杷羹再喝不出從前的味道。


 


我提筆,將枇杷羹的煮制方法寫在紙上。


 


枇杷葉須得是去年摘的老葉,樹齡至少三五載,還需每日清晨收集新鮮枇杷葉上的露珠,文火熬煮三個時辰便可。


 


我幼時隨外祖母外出時,因暴雨困在了某間山野寺廟,寺裡的一個跛腳僧見我久咳不好,便告知了此法。


 


10


 


我原以為來了江州便能得清淨,誰知竟當街遇上幾個金陵來的頑劣貴族子弟。


 


我本欲直接離開,他們卻攔住我與侍女。


 


「沒承想你遭殿下厭棄後,竟躲到了江州來。薛窈,本公子大人有大量,今日你若是叫聲哥哥,我便不計前嫌饒過你,如何?」


 


在金陵時,他們曾因欺男霸女之事,遭太子懲戒。隻是皇權之下,他們不敢不滿,如今卻是把矛頭對準了我。


 


街上行人無人敢管,我與侍女兩人,孤立無援。


 


這時,一把豆子從天而降,那幾個頑劣子弟抱頭哀號,倒作一團。


 


「誰?」


 


「是誰!」


 


「敢對本公子動手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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